一个被担保耽误的拟上市公司:当初的抵偿协议究竟还有没有效?(含视频)
原本的一对朋友因为担保而诉诸公堂,原本一家应该上市并解决更多就业的企业落到经营困难的地步。这一切的困境,却又仅仅起源于当年一次看似毫无风险的互保。
吕四港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按照毛鹏飞的说法,是因为吕洞宾来过此地四次,“其实也都是民间传说,当不得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毛鹏飞才笑了一下,多数时间里,他总是愁眉不展,两鬓白发暗示着他年华的老去。实际上,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前两年把公司搞上市,然后自己就可以安然退休,享受天伦之乐的。
但是,这个美好的计划终止于一次“飞来横祸”,作为江苏鹏达机电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鹏达机电)的实际控制人,毛鹏飞因为一次给朋友的担保,而导致企业上市陷入困境,更麻烦的是,当年那次担保所留下的“后遗症”,直到如今依旧困扰着毛鹏飞,“如果没有这个担保,我企业早就上市了,就不是今天这样的规模了。”
互保的“苦果”
民间企业互保一直是经济发展中一个挥之不去的症结,对于融资难、额度小的民营企业来说,互保成为一个便利的融资方式,但是谁都知道,互保实际上是悬在企业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有爆发风险的可能性。
5月13日,在江苏启东市的吕四港镇,毛鹏飞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讲述了自己因为互保而导致企业遭遇困境的事情。
“我和薛建忠是三十几年的朋友,最早创业都是在一起的,正是因为这种关系,后来我才给他进行了担保。”毛鹏飞一边讲述自己这次的困境缘由,一边不停地抽烟,显然这事情已经让他筋疲力尽,“没想到,薛建忠的企业后来没办法归还银行贷款了,我作为担保方,承担担保责任,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帮他还贷款。”
在2016年之前,鹏达机电和薛建忠控制的南通东利德电动工具有限公司(下称东利德工具)存在互保关系,即鹏达机电为东利德工具担保4021万元,东利德工具为鹏达机电担保1000万元。
但是,东利德工具在此后的经营发展中出现了流动资金进展的问题,在2016年2月,毛鹏飞就因为给薛建忠担保的4000万元左右的银行贷款发生了纠纷。
为了缓解企业经营困难,启东市人民政府在2016年3月10日在市政府1609会议室找来了一次名为“关于鹏达机电、东利德工具”市长办公会议。
在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拿到的这份会议纪要中显示,出席当天会议的包括启东市政府、启东市发改委、吕四港镇政府、兆民派出所、建设银行(7.010, 0.05, 0.72%)、南京银行(8.540, 0.17, 2.03%)、鹏达机电毛鹏飞和东利德工具薛建忠。
该纪要显示,“会议明确,鹏达机电继续为东利德工具原有银行贷款提供6个月的担保”,同时,要求“吕四港镇聘请相关中介机构,依照法律程序组织对东利德工具的关联企业江苏东利德电动工具有限公司进行资产评估,对相关资产进行监管,并及时向有关各方面通报情况,为下阶段变更担保方式提供条件。”
有了这一次启动人民政府的协调会议,毛鹏飞不得不硬着头皮偿还因担保而背上的欠款,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条件,薛建忠得有一定的抵偿,自己不能白白地替人还钱。
2016年3月14日,在一份委托方是启东市吕四港镇人民政府的房地产抵押评估价报告上,启东市东方土地房地产评估测绘咨询有限公司对江苏东利德工具有限公司(下称江苏东利德)所拥有的“位于启东市吕四港镇通兴镇村的生产办公用地进行市场价格评估,价值时点为2016年3月11日”,最终,这块土地上的厂房价值“为2119.17万元”。
经过协商之后,毛鹏飞与薛建忠达成了一项协议。
在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得到的一份时间为2016年7月6日的《协议书》复印件上显示,鉴于毛鹏飞旗下的南通富士德机电有限公司(下称南通富士德)、南通鹏达工具有限公司(下称南通鹏达)(两者为协议书乙方)分别为“东利德工具向启东农商行、中国银行(3.790, 0.00, 0.00%)启东支行、南京银行南通分行和中国建设银行启东支行借贷约4050万元本息提供担保,江苏东利德工具有限公司(下称江苏东利德,即协议书甲方)、薛建忠又为上述贷款向乙方提供了反担保,现东利德工具无力全部清偿上述贷款,甲方向乙方承担保证责任。”
按照协商结果,“由东利德工具将上述贷款中的2000万元贷款转至乙方名下,由乙方向相关银行进行清偿或者受让2000万元银行贷款债务,甲方将江苏东利德名下的相应价值的资产转让给乙方。”
这部分资产就是江苏东利德位于启东市吕四港镇南巴线公路南侧的“17180平方米的不动产及其附属设施”,实际上就是厂房。按照协议书,本次交接的日期是2016年9月30日,在此日期之前,“甲方所有人员应撤场,并将存于该不动产之内的所有可移动资产搬离。同时,向乙方交付所转让标的物。”
毛鹏飞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正是因为好朋友之间的互保,才导致自己的企业吃尽了苦头,“谁想到,后来还有会那么多麻烦。”
上市之路被迫停止
按照毛鹏飞的想法,在2014年,鹏达机电整合旗下的资产,然后以集团名义整体去上市,“我们当时聘请的保荐机构是华泰证券(18.600, 0.07, 0.38%),70万前期费用我都非给他们了。”
吕四港镇在此之前,还没有一家上市公司,如果鹏达机电能够顺利完成上市辅导,那么很有可能成为该镇的第一家上市公司,“不仅吕四港镇政府对我们很重视,启东市对我们也很重视。”谈到当年的企业发展,毛鹏飞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2016年之前,集团整体产值每年能达到4、5个亿左右,利润能够在1个亿左右,“上市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就在上市辅导期间,鹏达机电爆出了上述的担保事件,由于金额巨大,保荐机构直言只能等处理好这些担保纠纷,才有机会去上市,否则是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毛鹏飞一个每年3000万元生意的美国大客户知道了担保风险之后,立即更换了供应商,“我等于失去了一个大客户,这都是和4000万元担保有着因果关系的。”
按照毛鹏飞的说法,由于要替薛建忠偿还4000万元的银行贷款,“银行等于是平移了债务,而且还缩减了我的银行贷款额度。”
客户流失,银行贷款额度减少,毛鹏飞的企业被4000万元担保“折腾”了一下,导致经营出现了很大转折。
“现在产值已经早都不如当年了,上市计划也不得不停止。”毛鹏飞连续抽着香烟,作为原本是启东市规模较大的电功工具企业,现在不仅上市停止,企业经营都出现了困难,“当时为上市,很多利润少的订单我都做的,现在不做了,利润少又占用我流动资金的订单,都不做了。现在就做点能赚钱的订单,把企业结构调整一下,上市不上市,将来再说吧。”
被判无效的转让协议
在当年签署了协议书之后,毛鹏飞获得了那个价值2000万元的厂房,由于那块厂房的土地还属于当地的村民。
2017年1月1日,毛鹏飞旗下的南通富士德、南通鹏达与当地的四个村民组签署了土地租赁合同,以每亩2000-2100元的价格分别租用到2026年,或2028年。
与此同时,按照协议,毛鹏飞分别为薛建忠代为偿还“2016年9月30日启东农商行1160万元、2017年2月28日启东中国银行1042.85万元,2017年2月27日启东建设银行940万元,并代偿了所有的利息。”
事情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按照毛鹏飞的说法,尽管自己帮薛建忠还钱影响了企业发展,但自己毕竟还是有了价值2000万元的厂房作为抵偿。
但是,没想到时间来到2018年之后出现了峰回路转的情况。
2018年7月26日,江苏东利德(即原告)一纸诉状将南通富士德(被告1)、南通鹏达(被告2)告上法庭,诉讼请求是“1、请求确认案涉《协议书》中关于转让原告位于吕四港镇南巴线公路南侧厂房的条款无无效;2、请求判令被告返还侵占原告位于吕四港镇南巴线公路南侧的厂房(建筑面积19484.42平米);3、请求判令被告支付原告自2016年2月5日起实际返还厂房之日止按每年120万元计算的房屋占有使用费,截止2018年7月5日为290万元;4、请求判令被告赔偿自2016年2月5日起至实际返还厂房之日止按每年300万元计算的经营损失和其他经济损失,截止2018年7月5日为725万元;5、本案的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江苏东利德起诉的理由是,当初评估的厂房面积“误差2292平米”,另外,“上述厂房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等合法手续,该厂房转让行为违反了法律的强制性规定,依据我国《合同法》的规定,原告与被告1、被告2约定转让厂房的合同条款属于无效条款,因此取得的房屋,应向原告返还。”
但是到了2018年11月1日,江苏东利德又向启东人民法院申请撤回部分诉讼请求,仅保留“确认原被告双方于2016年7月6日签订的《协议书》无效;本案的诉讼费用由被告承担。”
这是一个让毛鹏飞很难接受的理由,“我替你换了银行贷款,你用厂房来抵押,现在你又起诉转让协议是无效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江苏东利德一方则认为,是对方“强行霸占了厂房,给原告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双方各执一词,启东人民法院在2019年2月25日作出了一审判决,判决“确认原告江苏东利德与被告南通鹏达、南通富士德于2016年7月6日签订的协议书无效;本案受理费80元,由被告南通鹏达、南通富士德负担。”
判决的理由是《协议书》“所转让的厂房,占用的是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目前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以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用于非农业建设,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的强制性规定,属于法律禁止买卖物,双发转让案涉资产的协议无效。”
毛鹏飞表示不能接受这个判决,他于2019年3月8日向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诉。
就在等待审理的时间里,意外事件又发生了。
4月20日,按照毛鹏飞的说法,薛建忠的人开了一辆面包车堵住了他的厂房,让厂房内的企业正常经营生产受到了阻挠,“两个老人堵在门口,不给我们装卸生产材料的汽车进去,要求我们归还厂房,这怎么可能?”
事件愈演愈烈,5月8日,双方爆发了冲突,并惊动了吕四镇派出所民警。5月12日,派出所民警将两位堵门的老人带走。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拟就此事采访吕四镇派出所时,该所以案件尚在调查中为由,拒绝了采访请求。
2019年5月14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来到吕四港镇南巴线公路南侧的那块厂房,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厂区和车间,原本热闹的厂房里面没有一人。
有些厂房大门紧闭,里面堆放着杂物,仅有大门口的一间厂房里面还有几台机器,几个工人在加工一些小型零件,而相对于空旷的厂房来说,这几个工人和机器显得如此“形单影只”。
“厂房里的机器,都被我们拉走了,拉到别的地方继续生产。”江苏鹏达一位员工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厂里面之前还租给了一个家具企业,“人家也因为这事情,匆匆搬走了。”
实际上,在这个充满争议的厂房一路之隔的对面就是江苏东利德的厂区大门,四周都是农民的耕地和住宅。
对于毛鹏飞来说,眼前的困难不仅有诉讼的烦恼,还有企业的未来发展。原本的一对朋友因为担保而诉诸公堂,原本一家应该上市并解决更多就业的企业落到经营困难的地步。这一切的困境,却又仅仅起源于当年一次看似毫无风险的互保。
原本的一对朋友因为担保而诉诸公堂,原本一家应该上市并解决更多就业的企业落到经营困难的地步。这一切的困境,却又仅仅起源于当年一次看似毫无风险的互保。 |